2009年2月22日 星期日
《命運決勝點 (Cassandra's Dream)》: Pinteresque Woody Allen?
《命運決勝點》(我實在覺得中文片名除了會把這部片跟其他命運系列電影搞混之外沒有任何效果)一開始就給我一種超現實的感覺,雖然這部戲的確是實景拍攝,這種虛假感、超現實感一直緊咬住我,直到最後。
一開始這兩兄弟就突然的衝撞出來,明明是明亮的海灘愉快的出航計畫,卻給我一種強烈的威脅感,我想是菲利普葛拉斯 (Philip Glass) 的配樂吧,伍迪艾倫 (Woody Allen) 這次真的選得太對啦,葛拉斯一貫帶著強烈現代感的音樂放在寫實的景框中,完全左右了觀眾對劇情的理解,明明開朗而充滿日光,突兀的音樂卻早在主要劇情發生之前一再提醒觀眾謀殺的可能,葛拉斯的配樂配上伍迪艾倫在這部片中貫穿的特寫鏡頭,一直把我吊在半空。真沒想到配樂和近距離特寫可以創造出這麼強烈的虛假、甚至於是舞臺劇般的感覺:明明是實景、卻那麼像象徵。
除此之外,這部電影中主要角色戲份非常集中,藉由不斷的對話對話對話交代背景,發生的事情不多,對白--經過這些時間之後--倒是一直深深印在腦海,不管是兩兄弟的背景、與舅舅的關係、兩人各自的夢想與情感、甚至是夢,都是對白交代的多、真正演出的少,而且觀眾必須持續注意兩兄弟的對話才能跟隨劇情與角色心理、以至於事前確認與再確認、事後後悔與再後悔,都完全倚賴對白與演員特寫來交代。本片強烈聚焦的表現方式讓我不斷想到英國劇作家(巧的是,這也是伍迪艾倫的倫敦三部曲,不知道是否真有相關?)哈洛品特 (Harold Pinter) 的名作 The Dumb Waiter,也是一齣由對白帶出所有背景、推動劇情、兩人不斷辯證殺人與不殺人、道德與不道德的名作,而且伍迪艾倫儘管是實景拍攝,封閉感與脅脅感卻是實實在在的環繞觀眾的、不亞於品特的 "comedy of menace"。這麼老梗的劇情,在超現實感、舞台感、道德辯證之下,雖然不舒服,卻很特別。
2009年2月1日 星期日
《烈愛風雲》:視覺系純愛版《遠大前程》
Great Expectations(在此從譯名《遠大前程》,又譯《孤星血淚》)咸認狄更斯最好的作品,在艾方所科朗 (Alfonso Cuarón) 手中,狄更斯的光采黯淡,但同時科朗也用強烈的視覺性補足電影文本的單薄情節,成就導演自己的《烈愛風雲》。
電影剛開始,導演的企圖就出現在Finn的宣告中: "I'm not going to tell the story the way it happened. I'm going to tell it the way I remember it." 這是個再強烈不過的、對狄更斯原作的挑戰,一方面告訴觀眾「聽著,我們今天是要看《遠大前程》,但這《遠大前程》是我的版本,不是狄更斯的版本。」一方面也藉此帶入主角Finn敘事者/作畫者的強烈主觀視角。此後電影堪堪展開,以科朗的視角/Finn的視角,而非狄更斯的視角/Pip(原作主角)的視角。也可以說,科朗的《烈愛風雲》是一齣風格化改編:正如電影中出現的肖像畫,它們一方面肖似真人,一方面有強烈的藝術家個人風格。
科朗在《烈愛風雲》中捨棄了《遠大前程》的諸多次要情節,也一併拋棄狄更斯最擅長的角色塑造、以及由次要情節昇華而成的維多利亞社會群像,這些本應該是狄更斯最拿手的,也是讓狄更斯的小說除了受大眾歡迎之外、也受批評家肯定進入嚴肅文學領域的強項,在科朗手中全數銷聲匿跡,除了勞勃狄尼洛演譯的Lustig/Magwitch之外,狄更斯特有的感傷氣息也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一個少年癡癡追求心中所愛,希望-驕傲-成功-失敗-成功的通俗小說情節,許多熠熠發光的角色也被邊緣化、甚至從未出場,人物動機與性格塑造也及不上狄更斯(這可是他的最強項!),但是本片成功的以強烈的視覺性烘托通俗愛情片情節,去掉了次要情節的陪襯,在強烈的視角中反而讓這段感情顯得更加單純、強烈、至於孤注一擲。
可能因為本片是藝術家Finn的視角吧,大量的水光與深淺不一、時而張狂時而深沉的綠色竟然可以如此詩意,改編環境與時空,將大量水的意象帶入情節當中,《遠大前程》中的沼澤地成了海灣、湖泊;荒涼黯淡、充滿哥德氣氛的Satis House成了在植物、水光、泉水、湖濱圍繞中張狂半瘋的Paradiso Perduto,哥德不再、詭異的新娘裝束不再,取而代之的水與綠色恰如其分的表達出另一層捉摸不定、另一種迷人性感、新一種為愛痴狂:看見了沒看見了沒,那蔓生的草就是Ms. Dinsmoor的瘋狂與控制,墨綠的洋裝就是Estella的深沉難解,她與你共舞,她可以吻你(本片的泉水親吻帶著柔美的兒童光采與成人的誘惑,真美)可以誘惑你可以讓你觀看凝視,但是她永遠不是你的,她是她自己。
或許,對於Finn來說,Estella永遠是像在橋下的暗影:有輪廓有形貌,但總看不清她到底要表達什麼、她要什麼、她是什麼,正如在橋下Estella告知他她要結婚的消息那時,永遠看不清她。我也很喜歡這個拍法,橋下的暗影給觀眾距離感,Estella的個性與動機更不明、更具誘惑力。
可是,也是在Estella的塑造上,《烈愛風雲》顯出不足之處,《遠大前程》裡的Estella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是她對Pip更誠實,她直接的告訴Pip她與他交際是聽從Miss Havisham,她要Pip不要那麼愛她,她要嫁給別人是為了不要傷害Pip的真心,縱使冷淡、卻也誠實真切,所以狄更斯的結尾也不那麼有強加、為了happy ending而happy ending的感覺。《烈愛風雲》裡的Estella卻更加反覆無常、更傷害Finn,使得結局的牽手看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遠大前程》裡Estella的丈夫並不是好丈夫,Bentley Drummle "had used her [Estella] with great cruelty, and who had become quite renowned as a compound of pride, avarice, brutality, and meanness" (Dickens 396).《烈愛風雲》裡的Walter Plane只是另一個為Estella所苦的男人,我實在不覺得他能給Estella什麼痛苦的經驗、可怕的影響,從而使Estella敞開心胸對待Finn。最討厭的莫過於結尾的牽手,對我而言這實在說得太多了,如果讓Finn和Estella一起注視著Estella的小女兒,不就是圓滿的家庭意像了嗎?如果在這個時候引用狄更斯含蓄的結尾不是更好嗎?
. . . I have been bent and broken, but - I hope - into a better shape.Be as considerate and good to me as you were, and tell me we are friends.'[said Estella]
'We are friends,' said I, rising and bending over her, as she rose from the bench.
'And will continue friends apart,' said Estella.
I took her hand in mine, and we went out of the ruined place; and, as the morning mists had risen long ago when I first left the forge, so the evening mists were rising now, and in all the broad expanse of tranquil light they showed to me, I saw no shadow of another parting from her.
(Dickens 399)
再多的風格化影像也彌補不了電影說得太多的結尾,《烈愛風雲》不失為成功的個人化改編,但是在《遠大前程》之前,也流為次級:光采耀眼,惜有缺。
本文《遠大前程》引用版本:
Dickens, Charles. Great Expectations. London: 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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