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日 星期四

知識的考掘與生產:台語片工作心得

應該寫什麼?

雖然久聞傅柯(Michel Foucault)大名,至今尚未拜讀《知識的考掘》(Archaeology of Knowledge)一書,尋思本學期TA心得報告時,這書名卻就這樣跳出來,不為別的,雖然本學期負責工作兼具行政庶務、跟課、批改作業等等項目,真正花最多時間,也最讓我不斷思考的工作是知識的考掘與生產:考掘一段灰飛煙滅的歷史,生產一段知識,問自己是不是對得起手中握有的權力,但是永遠得不到答案。

本學期最耗時的工作是檯面下的工作:準備台灣電影史相關的授課資料,三位助教各有分配的時期,我的工作範圍是1955到1981年間曾經風靡一時的台語片。初接手這個工作時,對台灣電影只有皮毛的、八零年代新電影之後的片段印象,也完全不熟悉中文資料庫的搜尋,花了很多時間在資料庫、總圖書目之中搜尋,終於找到一點竅門,從對台語片一竅不通,到學期末交出一段簡單的台語片史(投影片檔案以及文字檔案各一)、整理出國家電影資料館的台語片館藏,這段路雖然不長,卻很艱苦。

艱苦的不是搜尋資料的困難,而是如何考掘與生產這段歷史。

近年來台語片得到學界愈來愈多的關注,國家電影資料館也早在1990年開始製作台語片專題、出版《台語片時代》,2005年台語片五十周年時辦了台語片影展,但是眾多台語影片在1970年沒落之後已經散佚,或者當作垃圾、或者成為人們腳下木屐裡的一層膠,是的,電資館目前館藏的台語片有百多部,但是更多更多的影片已無從追索。台語片影人也隨著時間快速凋零,台語片業已消散,我們抓住的也許就是那一點點的、也許當時根本不流行也不重要的片段。艱苦的是,要如何重現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歷史真的可以被重現嗎?我始終相信,重現一段歷史是不可能的,再現(representation)之中,必然有所疏漏;再現之中,必然有主觀。

是誰的主觀?

我赫然發現,是我在說話。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成為重重建制(institution)中的一個小小權威,我隨手寫下的整理的生產的篇章將會成為一群大學生的通識教育教材,這遠比生產一篇學術論文更加困難,因為論文永遠是可以被質疑被糾正被反對,但是一份通識教育的教材將會成為學生對相關學科的第一印象,他們的「常識」。《蜘蛛人》電影中這麼說:「權力愈大,責任愈大。」藏身於重重建制之中,我可以作圓形監獄(panopticon)中窺孔後的任性的權力,但是我不能拋棄的,是我的責任。艱苦的是如何取捨不同的資料、不同的說法,艱苦的是整合過程中決定丟掉什麼、留下什麼。

也許,一路走來,最艱苦的是,永遠不能停止自己對自己的檢視與再檢視。我試圖再現一幅客觀的圖像,盡我所能誠實的描述一段歷史,儘管再現不可能不主觀,至少我試過了。

不斷問自己:應該寫什麼?儘管答案永遠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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